回购民主
或许，主流媒体的焦点只集中在“欧猪五国”的财赤问题。对于民间的反应，虽然一场浩大的占领运动短暂吸引了我们一时的好奇与关注，但之后大家的目光便又回到经济方面，欧债如何影响全球金融市场。
但，当我站在欧洲风暴中心，看到的却是一幅发人深省的人文风景。
在西班牙，一个曾是世界主要经济体的民主国度，每天都有家庭带着孩子被人赶出家园，有的是因失业负担不起租金，有的是没有还款能力，房屋被银行收回。
另一方面，也有地产商由于资金断绝，以及供过于求，房子卖不出去，到处都可看见未能盖好的屋苑和写字楼，空空荡荡。
此外，有些西班牙的医院也因削赤字、缩减开支，而不能坚持七天营运，竟然可以每周关门几天，医务人员被迫无薪放假，变相处于半失业状态。最不合理的，就是影响到社区的医疗护理。
教育也是如是。在学校，小班变大班，老师数目削减，一些设施也受到削减，例如教学器材和新书停购。
难怪西班牙会出现“M-15”运动。去年5月15日大批愤怒的西班牙人，特别是受高失业率之苦的年轻人，走上街头，占领广场，表达不满，这场运动以运动首日命名为“M-15”，而参与者则自称为“愤怒的一代”。不过，现在，他们不再扎营上街了，转而在社区推动参与式民主。他们在社区协助无助家庭“占领”空置建筑物，有个暂时居所。他们又“占领”医院，阻止医院关门，组织人民议会直接向政府交涉。
我看到，他们正在进行一个民主实验呢！当欧盟大国要削弱这些所谓“欧猪国家”的民主元素之际，年轻人不甘心，他们要藉机搞另类民主。
我在巴塞罗那认识一个年轻人 Rok。Rok 刚从音乐学院毕业，他的故事令我感动。他去年5月18日路经广场，当时有一大群人集会抗议政府处理危机的手法。他不明就里，一问之下好奇参加，逐渐发觉人应该为不公义的事情发声，遂一头栽进这场声势浩大的运动里去。
他说，过去他只关心自己的音乐世界，唱歌玩乐，现在他开始明白了什么叫使命。他一改以前一味追求消费的方式，回归简朴。在这个过程中，他发现了人的价值，他要为这些价值而奋斗。
Rok 形容这场人民之战，其实是一场人道运动。他每天黄昏待街市快要关门时，便跑去捡拾遭丢弃的食物，运送到无家可归者“占领”的居所，又在街头捡拾一些建筑材料，帮助他们在设备不全的居所盖厨房和洗手间。
过去以为没有可能的事，今天都变成有可能了。去年8月，他和其他运动者游行至罗马，目的是提醒大众，每一个人都可以有能力做出改变。
至于另一个深受危机的“欧猪国家”希腊，我在1999年来过，距今已是12年了。前一次在希腊，这个国家还在使用自己的货币，当时物价比欧洲其他国家低，今次再来，第一个感受就是物价飞涨迅速，与西欧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，比西班牙还要贵出约百分之二十。
在街头，全是外国连锁店，大部分货品都是进口货，连超级市场也是法国公司营运。希腊的市场已经被非本国资本彻底宰割，但国际货币会竟建议，要挽救危机，希腊必须再扩大市场的自由度。
更离谱的是，要求希腊变卖国产还债，这即是全面私有化，由外国资本接管该国。
希腊人比西班牙人更激进、更火爆。我在雅典不到一个星期，已碰上四次大型抗议游行活动，他们的抗议暴力得多。这是由于有一大群青少年经常混进任何的示威里，向警察泄愤。他们一无所有，就是要向社会投下“炸弹”。他们才是真正迷失幻灭的一代。
来到希腊就问希腊人：你们搞到债务缠身，是否如外界所说，由于好逸恶劳，四十岁就退休、逃税、高福利？
我这样一问，他们都瞪大眼睛望着我，如果是学者，他们会搬出很多统计数字去逐一反驳外界的谬误。
根据统计，希腊乃是欧洲福利最差的国家之一，在金融危机之前的2006年，希腊的非军事政府开支占其GDP 约42.7%，而欧盟最大国德国同类开支则为44.3%。事实上，德国是欧洲福利最好的国家之一，却也是欧洲最成功的经济体。
此外，希腊是西欧工作时间最长的国家，每年平均为2007个小时，比德国的1408小时足足高出43%。如果说懒惰导致危机，那工时最长的希腊，为什么现在却身陷危机？
没错，希腊的政治、经济以至社会都问题多多，但，这绝不是欧债的元凶，金融全球化下带来的官商勾结才是问题核心所在。
有希腊人呼吁再次发展农业，自己首先拿起锄头，取回家族田地，开垦出一片新天地。据统计，自2008年金融海啸以来，希腊的农夫数字平均每年增加6%，虽不算多，但若果经济环境继续恶化的话，难保这个回家务农现象真会成为普遍现象。
在希腊，有个运动叫“直接民主运动”，他们就是从农村开始，由务农者推动，令人想到古希腊的直接民主模式。美国有个叫“现在就民主”的另类媒体，西班牙亦有“现在真民主”的口号；来到希腊，这里的人索性要实验直接民主。
无论他们是否太天真，梦想不可能实现的乌托邦，但这一切反映了什么？从美国到欧洲，愈来愈多人不满现时的民主状况。我无法想象在这个现代社会如何实验直接民主？我访问一位直接民主运动的推动者，他告诉我，希腊政府已考虑把一个地区的食水服务卖给德国企业，于是他们发动当地居民，每人拿出一百欧元购回这个服务，由当地专家和工人营运。
这种回购行动将广及其他产业，他们真正要回购的是民主呢！
作者为香港资深新闻工作者，也是两岸三地、华语媒体中著名的战地女记者，以及知名的国际观察家。
